聯儲局終如主席貝南奇所願,推行通脹目標政策。關於此政,敝欄早在2005、06年已作過一系列文章探討。既然新政落實,今文則作延續分析,補充一些具體細節。
幾大央行其實早已設立以2%或其為中值的通脹目標,起碼包括歐、英、加、紐;澳洲則以稍高的2至3%為目標。不計一直無甚通脹的瑞、日,在八大貨幣體系當中,只有美國一直沒有通脹目標。今次引入2%目標,坊間其實早已料到,只差細節未知。
聯儲局通脹目標細節
細節之一,是聯儲局不像歐洲央行或英倫銀行般純粹以通脹為目標,而是在舊有的「全民就業、物價穩定及長息溫和(maximum employment, stable prices, moderate long-term interest rates)」三個目標中的物價一項,加上2%之增長目標。不過,三者之中只明確其一,且無明言三者相對比重,其實取巧,他朝要加息或是QE,最終都有藉口。既然官字兩把口,他朝鬆緊皆可,那末說白2%其實意義不大。早有前聯儲局官員私下講過,聯儲局常謂要提高透明度,但結果愈說愈亂,因為說多了話但卻道不出方向。
細節之二,是明確了所謂「通脹」是如何計算。眾所周知,物價有將量固定於當期(Paasche index)或固定量於基期(Laspeyres index)兩大算法;因前者計當期的量,故可用作平減(deflator),以計算實質GDP及其細項。聯儲局明言參考的PCE通脹,實是GDP裏頭的消費(Personal Consumption Expenditure, PCE)的平減指數按年變幅,屬Paasche,通常「報細數」;至於以消費物價指數(CPI)計的通脹,則屬Laspeyres,通常「報大數」。幾乎所有央行的通脹目標都計CPI,唯獨是聯儲局鶴立雞群計PCE,本屬出術,觀圖所見,PCE通脹確較CPI通脹低,有時達4%,縱自1990年起平均計,前者也比後者低0.45%【圖1】。尤其是數月前,CPI通脹3.9%,但PCE的則2.9%。
細節之三,是坊間某些念念有辭的分析員指聯儲局參考核心通脹,今證非這回事。其實長遠而言,整體通脹與核心通脹的趨勢是接近的;就以1990年起至今計算平均,整體通脹只比核心的高出0.1%,甚小【圖2】。然而若計整體的話,數字便較受能源和食品等非核心項目影響。換而言之,一旦油價或糧價飆升,通脹目標下是要加息的。
今次議息的另一焦點,是會後聲明指低息會維持至2014年後期。但這有條件的:是資源運用要低企及中期通脹展望受控(low rates of resource utilization and a subdued outlook for inflation over the medium run),這樣,超低息才有望(likely)延續至2014。但從客觀數字,實在不見目前資源運用怎樣低企──產能使用率距高位不遠【圖3】。機器的使用如此,人力的運用亦不見太差──失業率不斷下跌,這點敝欄剛曾論及。
通脹目標門面功夫
有了通脹目標,市場或許會聯想到泰勒法則(Taylor rule)。法則於1993年提出,指聯邦基金目標利率可由通脹及「GDP偏離趨勢」兩大因素解釋,而比重分別為3:1:【算式】
泰勒原文的GDP趨勢是由1984年第一季計起的,因之前日子太過波動而遭棄用。我們照辦煮碗,以泰勒法則計算1984年起的「引伸利率」,對比實際的目標利率,可見1993年泰勒法則面世前,法則確實有效,但之後的引伸利率卻大大偏離實況【圖4】。照計死數,假使聯儲局是恪守最原始版本的泰勒法則,去年底的目標利率應於31/4厘。
如果認為1984年至今的GDP趨勢有所變化,不妨移近十年,由1994年起再計,當年是聯儲局首次對外發佈議息會後聲明之年。計算顯示,引伸利率亦難以解釋實況,所引伸的去年底利率亦達3.15厘,似乎計少十年亦不見得當局有跟隨此法則【圖5】。
如果不跟泰勒法則,跟什麼呢?照用法則中的兩個因素通脹及「GDP偏離趨勢」作迴歸分析,由1994年起的數據做一次,另由2006年伯南克上任起再做一次【圖6】。結果顯示,所引伸的去年底利率也應達23/4厘上下,怎fit也fit不出目前的0至1/4厘。
看來,聯儲局很可能已不跟規矩(not rule based)而隨心所欲(discretion based),且以零息、QE的近年尤甚(泰勒的原文正是Discretion versus policy rules in practice)。既然隨心而無規矩,什麼通脹目標或許都不過是門面功夫,用以看作透明些少罷了。
不看目標,改看聯儲局官員怎看──其利率預測,信得過嗎?聽其言不如觀其行。將各聯邦公開市場委員(FOMC)每年四次、對未來幾年的季末預測與實數比較一下,可見無論是測GDP增長、失業率【表1】與PCE通脹【表2】都錯得驚人。
這些預測,別說測三、四年後,就算「臨到埋門」的「今季測今季」,都可測錯。測得遠的,就更離譜:譬如測緩行的(persistent)失業率,理應比亂行的(random walk)GDP增長易,但對於2009及2010年末季的預測,2007年仍堅持5%以下,2008年才「死死地氣」改5.x%,到2009年,終於肯改些「務實」數字,但仍要「死雞撐飯蓋」指長線為4.8%至5.0%。類似的現象滿表皆是,對於如出一轍的利率預測,你去信吧。
從長線(longer-run)預測一欄,識者大抵早應參透當局的通脹目標為1.7至2.0%【表2】,且以PCE整體通脹計(所以在下一早已指聯儲局「參考」的不是核心通脹)。如今明言目標2%,其長線「預測」也要一樣,否則央行便看似失職;一如英倫銀行,面對5.x%通脹、月月去信財相,卻仍竟敢指長線「預測」2%。可見這些不是預測。
不是預測是什麼呢?顯然,央行是要透過調整預測(哪怕是通脹也好、利率也好)從而對市場發出政策改變的信號,效果等同歐洲央行的特里謝年代,每見對通脹「警惕(vigilance)」一字,便知下次加息,只不過英美不夠法國佬坦白,要做得曖曖昧昧。
貝南奇飽受政治壓力
由是觀之,聯儲局既無規矩(not rule based),預測亦形同做戲,實質還是隨心所欲(discretion based),目的是要市場預期隨其所想,想加息時要你信,不加時也要你信。因為他們深信,只要央行能操控市場預期,通脹預期就不會失控,通脹也會因而受控,而他們就可以肆無忌憚繼續寬鬆、狂印銀紙,而無通脹。
世事會否這樣簡單這樣爽呢?他們或已忘記了其自己人於1995年做的研究:他們分析了百幾個國家、幾十年數據,結論十分簡單:貨幣與經濟相關系數近零,與物價則近一(corr(M,Y)~~0, corr(M,P)~~1)。佛利民早在1960年代的巨著A Monetary History of the United States已寫下這個結論。或許換個角度想這事吧。
貝南奇受政治壓力路人皆見,其學術伙伴Mark Gertler透露貝氏曾欲「劈炮唔撈」(二人曾經建立不少模型,其一為在下博士論文的藍本,是故當時師傅曾曰此二人算是在下的「半個師傅」)。見慣本港政治生態者都領會到,無人愛受政治壓力。如果超低息至2014年是政治壓力下的說法,那末以通脹目標來抗衡這種壓力,未為不可。
道理簡單:政客短視,逼央行零息QE,零成本的;不過一旦他朝通脹失控,別說超級通脹,就算近10%,亦足以讓Ben Bernanke如當時也是教授的Arthur Burns般,負上惡名為政客買單,名留青史,遺臭萬年。此乃學者最忌。
雖說目前儲局由鴿派主導,但見過2009年者皆知,通脹話來就來,升速不亞股價,可以每月0.5%(按年)速度飆升。通脹壓力是否真的很低,其實從圖三數據已知一二;不管鷹派、鴿派,古典派、凱恩斯派都有眼見,無頸拗的。印了這麼多銀紙,儲局中人皆為教授,他們心中有數,何況核心通脹仍升。有個通脹目標,他朝就有下台階了。
交通銀行香港分行市場部
作者按 《一名經人》一書截至去年底的作者部分收益,已全數捐予公益金作醫療保健用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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