上星期探討過,人口乃長遠經濟增長的其一重要因素,不過所指的只是人口數量,而非質素。人口質素是不容易量化的。固然,經濟學上可簡單地將產出除以工作時數,得生產力(productivity, y/n)。產出反映質和量(quality and quantity,兩個概念大不同,故不宜亂用「質量」一詞),撇除人口量的因素(n),餘下的「質」自然可稱作生產力─這比率是自明的。
不過,這樣除出來的「餘項」來反映質素,與growth accounting中將迴歸餘項當作total factor productivity(TFP)無異,我們知其然但不知其所以然。
要了解「所以然」,就要知道「質素」的箇中細節。產出的質素尚且不容易定義,要定義投入因素的質素同樣困難,因為經濟數據多是客觀觀察到的量。幸而學界發現,人的生產質素與其教育程度大概成正比,於是一個質性變數轉化為量性變數,可供研究。
至於這個發現,一般不難證實;譬如做簡單growth accounting練習,將產出增長(△y/y)對資本(△k/k)、人口/工時(△n/n)及以教育類別數據化作人力資本(△h/h)迴歸,檢測三者系數的統計顯著性便知這三因素是否必要。學界發現,一般三者都屬必要。
暫且撇開人力資本這個「質」怎與教育程度這個「量」掛鈎,今文先看本港多年來這量的發展。本港人口的教育程度,從《統計年刊》可找到自1989年起的年度數據,從《人口普查》則得五年一度數字。
第三產業自97起停滯
半世紀前,15歲以上的港人有近四成的教育程度僅幼稚園或以下,迹近文盲,半世紀後已跌至近半成【圖1】。如計小學或以下程度,則半世紀間由八成幾降至兩成幾。反而專上、學位的人口比例,則由近零升至逾18%;至於仍佔絕大多數的中學學歷人口比例,則自1986年起已穩定下來於五成正負3%。
若說1960至80年代是普及教育年代,那末1990、2000年代則是高等教育年代。看看身邊的人,1980年代及以前出身的(即現在四、五十歲以上),不多人考上大學,但近廿年出身的則多具專上或更高學歷。將【圖1】的數據作些運算,計計中學對非中學、專上對非專上,以及學位對非學位人口比例,可見中學人口開始急升是1970年代初事,同期學位也增,因中大於1963年成立【圖2】。及至1991年科大成立,以及1994年另外四所學府升格為大學,1990年代是另一次學位對非學位人口比例升勢加快的轉捩點。
這個發展與本港經濟有否直接關係?直觀而言是不大的。記得過去幾周所提到的,實質人均增長結構性下移是1980年代中後期事,同一時間,GDP構成轉為消費主導;第三產業自1997年起停滯不前,而產業升級大概於2000至07年間完成……但那些年,人口教育程度並無異樣,更不見結構轉變。唯一可能有關,是1960年代初教育普及,同期始見第一產業升級至第二產業。然而1960年前數據不多,故兩者關係難以證實。何況十年樹木百年樹人,整體教育與整體經濟,就算關係顯著亦有時差,未必即見。
整體教育以至高等教育的普及,雖未必看到端倪,但「頂尖教育」則或找到頭緒。在1993年前的統計,可找到每年碩士及博士畢業的人數;惜之後則只將研究院劃分為修課式及研究式(寫論文)【圖3】。將學士學位後更上層樓視作頂尖教育,以對數看,1960年代初確見轉勢加快,與經濟開始起飛時間上吻合;但每年畢業人數僅約10人,這個推論固有問題。然則不計1994年大學增至七間之「一次性因素」,卻發現自2000年起,寫論文(M.Phil/Ph.D.)的研究院畢業生增長放慢,同期產業也沒進一步升級。
產業停滯因素甚多
固然,產業停滯有很多因素,不能單見寫論文的人少了便推論到些什麼。只不過,在講求知識型經濟、創新科研的千禧年代,從事尖端研究者,理論上應大有發為之處,不單個人,其對整個經濟應具帶頭作用。反而修課式(多為taught master)「研究生」,多是上課然後考試,不是真做研究,課程內容為遷就在職人士,往往比學士程度更低;在學校為賺錢、學生買學位下,這些碩士以至博士課程(尤其商學院開的)已經變質,流於只重social、practical而去理論化,充其量讓學生多個銜頭,以便求職轉工加人工。
香港太小,或許不容易做到產業均勻(即麻雀雖小,但一、二、三級產業俱全)。又或許因其歷史性的天時、地利、人和因素,香港一路食開那條水,就是金融、地產。這種產業嚴重失衡且還要偏重快錢,令人無甚誘因從事「真正需時」的投資──科研。愈無這種土壤,便愈要靠快錢,這種惡性循環,不知不覺已根深柢固,奉為行之有效。這種僵化令港人愈來愈無誘因改變現狀,結果跟一些已具規模的大公司僵化制度一樣,有的所謂「靈活變通」只限於「快錢框架」,結果逐漸喪失盈利能力,被後來者追上。
如果真有第四產業,應不離知識型(knowledge based)及科(science)技(technology)研(research)發(development)。前者較闊,涵蓋各行各業,就以金融為例,從業員要「多才多藝」,不只為客落盤「做刁」,而是要清楚一切提供方案。至於後兩者研、發,則不限科學家,而是因應天、地、人做出tailor-made之作。以往香港成功其實一味靠抄──把西方的抄回港,把香港的抄上北。不過隨着大國也崛起,這支歌再難唱得響了。所以當真做研究的研究生增幅如斯放慢,且還以大陸來港為主,真不禁不令人擔心。
隨着修課式碩士課程愈開愈濫,【圖3】所見,自2005年起的畢業人數已顯著回落,迄今跌勢未改。這亦反映於GDP的私人消費開支(PCE)中的教育開支佔比,數字自2003年於2.6%見頂後直線向下【圖4,藍線】。
若以實質價格計算,港人(不是港府)於教育開支的增長曾見兩個高峯:一在1970年代教育開始普及時,另一則在1990年代大學開始普及時。修課式碩士雖在近十餘年普及化,但並無推高教育開支的實質增長。這些數據清楚顯示,縱自2003年好景過幾年,但港人已不願進一步花更多於教育上。
港人如是,那港府呢?即有過之,而無不及。戰後至今,我們可得三個開支數據:港府開支,當中的教育開支,再當中的高等(中學以上)教育開支。這可計出三個比例,但圖所示,無論是教育佔港府開支、高等教育佔整體教育、或高等教育佔港府開支計,1997都是高峯見頂轉角之年【圖5】(1967年起只計經營/經常部分)。縱然幾十年來,教育開支佔比尚算穩定,但花在高等的比例顯然在1960年代初結構性加快,但1997年起結構性轉升為跌。無獨有偶,這正是本港經濟開始起飛及開始停滯的兩個年份。
高等教育開支佔比急跌
須知就算不計九年免費教育,之後的高中及大學教育,政府資助不小。因是之故,教育質、量一概由政府決定;固然,學生無心向學,政府強迫不來,但若政府不支持,則有心向學也或無能為力。【圖5】所見,三個比例中以高等佔整體教育的比例跌勢最急,由此可見,港府不是不花,只是愈花愈少於大學身上;學士尚且如是,遑論研究院了。
此外還有另一問題。不難發現,十年前大陸學生「佔領」了本地學府的研究課程,近幾年更「滲透」至學士層面。對於某些教授而言,很高興的,因為好教,又有錢賺。平情而論,如果這批畢業生「留港建港」,為過去多年生育減少填補人口,無可厚非。然則野心之士或愛浸鹹水,心歸之士則建設祖國,一眾院校錢就賺了,為人作嫁衣裳。
反而在港的達官貴人,或因擁有資訊不對稱的優勢,對本港教育制度卻信心盡失,無不將公子、千金重金送到國外名牌學府。在這自我選擇(self selection)機制之下,留港學生大多不是貧窮便是平庸,縱然偶見陳易希與沈詩鈞等,亦不及西方比例之多。來港的大陸學生不一定留低,離港的香港學生不一定回流,這,其實是個很大變數。
學生學成後的去流,其實倒與制度本身相輔相成。假使本港是有知識、科研土壤,從事研究的自會留低。這班留港尖端分子可帶領本港產業進一步提升,整體經濟好了,自然能吸引更多「好人」來港。投資移民根本捉錯用神,頂多只能吸引人來炒貴資產後獲利走人。反而一眾未必很富有但醉心知識、科研之士,才是應留住的最寶貴人才。
交通銀行香港分行市場部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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